故乡的河
我的故乡在利川。
提到故乡的河,人们能想到的一定只有清江。清江太有名了,在利川东伏流入地时不但有卧龙吞江之势,还冲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腾龙洞,在恩施西伏流出地后,奔腾绝壁之下,形成了闻名遐迩的恩施大峡谷。清江一路高歌,蜿蜒东下,造就了水布垭等著名的水利工程和沿途不胜枚举的名胜景点,形成了八百里清江画廊。
其实,故乡的河,不止清江一条,还有一条。若溯本求源,在清江的发源地——拥有“八龙归位”神秘地形、素有“避暑胜地、天然氧吧”美称的福宝山,其生成的河流,除了清江,还有郁江。清江发源于其东麓,经齐岳山脚一路东下。郁江发源于其腹地,出于西麓,同样是沿武陵山余脉的齐岳山脚一路向西。并且非常神似的是,都是在流过四五十公里后,钻入地下,然后伏流十余公里后涌出地表。郁江伏流后喷涌而出,还带出了几眼温泉。之后继续西下,造就了忠路、文斗至重庆彭水一代的奇峰异景。仅利川的忠路、文斗境内,就有二泉、三池、四寺、五峡、六滩、七塘、八洞、十六桥、十七渡和三十六溪涧。
可以说,无论是原生态美景,还是猎奇探险,郁江的清秀壮丽之美不亚于清江。他们是同起源于福宝山的两条孪生青龙,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在巫山与武陵余脉之间,穿越险峰翠林,蜿蜒奔腾。命运迥异的是,相对清江流域现在轰轰烈烈的旅游业,郁江却不为外人所知晓,仍默默的沉寂在历史的长河里,静静的散发着原始的、淳朴的气息。
这固然与区域交通、历史沿革、沿线经济有很大的关系。郁江流域上游部分即利川至彭水一代,山高林密,绝壁丛生,沟壑纵横,除了这条咆哮不羁的郁江,没有任何国道、省道和县道连通。另外,他的上游处于鄂西和渝东的最边陲,地方经济贫瘠,不但是省属的边沿地带,也是地区和市县的边沿地带,交通闭塞,加上在两地的流域面积均不大,难以与清江流域的其他景点形成搭档,也没有打开郁江中下游的旅游线路,拉不到一个黄金线路上来,发展规模受限,成了真正的天子不爱、爹妈不疼、左邻不顾的老少边穷地带。——我就是这块苦逼而美丽的土地养出来的孩子,这才是我的有真正意义的故乡。
我故乡的这条郁江虽然有着不逊于清江的自然资源,却身在冷宫,处于寂寞,消然于世,但他并未黯然幽怨,萧然沉寂,他有着逆势而为、坚忍不拔的壮举——因为他是中国境内不多的几条自东向西流向的河流。他在离开孕育他的宝地之后,山势决定了他的命运之途,他几乎就被扼杀在了险恶的前路上,成为短命的山渠,最多成为山沟里的几个水洼和湖泊。但他毅然前行,冲开重重障碍,哪怕破山劈韧、入地伏流,也杀出了一条前路,在彭水汇入乌江,全程倒流三千八百里注入长江,终归大海。他与清江同宗同源,分道扬镳,大相径庭,本以为地下天上,至贱至尊,哪知末了殊途同归。命运之曲折,生命之强大,人间之离合,让人不得不感慨叹息。
沿途,他不但滋润了一方水土,还赋予了一方人士同样不甘寂寞不羁命运的秉性。我所推崇的就有两人,算是最好的代表。一是土家野夫,我不曾谋面却崇拜有加的文人,打开网络就可以搜索到其人轶事,及其笔下诸如王七婆之类的有血性有灵魂的人物。另一个是我的初中高中的同学、大学的玩伴、人生的挚友——杨秀开。写得一手好字,填的一手好词,能刻章,爱摄影,毕业于华师,落拓于江湖,几经波折,终于安定于老家,现开了一家生产沙发的家具厂,据说整个利川的沙发销售商几乎都从其处进货,但其经商“怪异”,那些品性奸猾、沽名钓誉、信口雌黄、投机取巧、“不合其胃口”的商家老板,就算给他几百万的订单他也不接,其秉性圈内无人不知。他们身上所展现出来的不羁和自我,正是故乡刻入我骨子的灵魂,他让我在无根的漂泊中,找到精神的慰藉。
所以,在世人的眼里,利川的河,只有清江,而在我的眼里,还有郁江,后者占了心灵最重要的部分。前者让我天真,让我活在了别人的世界里,以为人生无处不顺风顺水,还有欢笑与光明。后者让我警觉,让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明白现实其实很残酷,无处不充满荆棘和坎坷,人生不是顺其自然,而是主动进取,每天都需要为明天奋斗。他还让我懂得寂寞,又不会隐忍,知道猛进,却不善曲巧。
但我很乐意,我骨子里一定本来就很爱这些。
我常常这样的错觉:我的人生是躺在故乡的河里,品着汪峰的《存在》,寻路向前,受伤而惬意,望向那片属于自己的原始的干净的天空,不断尝试用包容和辩证的眼光来看待人生和世界。
——— 2014年3月5日 作于沔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