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档案会说话——《显微镜下的大明》读后感

最近读了一本马伯庸的《显微镜下的大明》，这本书断断续续看了快半年，作者从明代的一系列罕见民间档案文书里，挖掘出来六个平凡的老百姓的小故事，这些故事极尽细节描写，以档案入手窥探大明王朝朴实的百姓诉求、狡黠的民间智慧、肮脏的胥吏手段、微妙的官场均衡之术，真实可爱又非常的残酷。

本书其中三分之一篇幅是《天下透明——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这一章节，以一个档案库的兴衰见证了王朝的兴衰，内容庞杂繁复，阅读起来联动其他明朝记忆，丝毫不觉得生硬，特别是里面关于档案描述勾起了一些对于档案工作的思考。学校去年档案省特级复核，作为一名档案工作的参与者和旁观者，在阅读本书是仿佛与尘封的档案开始对话，它告诉我远处渐行渐远的声音，有一些微小的想法便在历史的叙述中缓缓放大。

一是档案人才的重要性。洪武皇帝在建明初期，最大的野心就是掌管明朝的土地，但是土地在农业社会就是财富，基层土地掌握在那些豪门世家、乡绅地主手里，开展土地清查盘综错节，牵涉重大。所以洪武帝最开始并没有去动这块硬骨头，只是开启了户籍档案的清理工作，与此同时，他还在国子学培养了大批的专业人才，这些天之骄子们走上从政道路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分配到各个基层开展土地档案的搜集和整理，这个工作不仅要跟各个部门打交道，还要会堪舆、计算、绘图，对人才的政治素养、专业素养都有着极高的要求，虽然这个“实习历事”的经验吃苦还可能让自己掏钱，但是很多国子监的学生都愿意去做，因为这是平民百姓跃居政务管理人员一条快速的道路。当时国子监对明朝官员的培养兴盛程度之高，一度让科举制度形同虚设，更为重要的是，这批档案优秀人才，因为综合实力较强，具有扎实的基层工作经验，也成为了朱元璋稳固朝堂的重要武器，见诸史书的吕震、古朴等人，都是国子生出身。

二是档案工作的细与大。在很多的史书上，作者讲到各朝开国君主时，往往热衷于描绘疆场上的血雨腥风，官场的勾心斗角，或者后宫里的莺莺燕燕，对这些民政事务往往一笔带过，好像君主们得了天下，百姓、土地、钱粮赋税所有的东西都会一并收拢，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繁复的过程。这本书中极尽详细的笔触介绍了明朝初期朱元璋一步一步扎实推进各项政策，从“户贴”到“赋役黄册”，从“一百一十户里甲”到“鱼鳞图册”，从“粮长制”到“实习历事”，层层推进，有设计还有试点，这些东西在顶层设计时需要高深的谋划，但是在实际操作中确实非常繁杂的。比如有个很有趣的地方就是，这些档案的存储问题，当时黄册档案制作之后一般有三本，分别放在布政司、府还有县各留一本，洪武十四年第一次搜集结束后就有五万三千本，这些黄册还是在不断增加的，而且黄册内包含了人口、土地、徭役等重要的政府机密，一旦遗失或者销毁都会引发无穷麻烦，那么它的存放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所以朱元璋看中了南京城外玄武湖上的四个岛，这四个岛与城区隔绝开来，可以用水运把档案运上去，然后修好围栏派专人维护，为了防潮防虫还要隔三差五拉出来晒太阳，总而言之这档案之事说起来细碎又枯燥，但是正是这个玄武湖档案库的黄册和里甲制一起锁住了人口相关的税费和徭役，鱼鳞图册和粮长则掌控了田地租赋，构成了一道又一道纵横铁索，牢牢地把百姓钉在了土地之上，动弹不得，化为稳固税基，源源不断地为朝廷输血。一直到明朝的中后期，黄册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是玄武湖这个神秘的档案库，依然震慑着明朝的百姓。

三是以档案窥历史全貌。档案是活的，三星堆挖掘的频上热搜，前两年《我在故宫修文物》的大火，历史之物从来不是一个静态的存放，它所言说的背后一定是深重的、细密的。大明的这个档案库基本上跟大明276年的历史是一脉相承的，不仅是档案库记载着这个王朝的一生，这个档案库的一生也极具思考意味，繁盛时档案库热热闹闹，基本上所有的人才、财富和权利都和这个档案库息息相关，洪武和永乐时期的档案至今都有留存，哪怕到了中期朝代衰微，只要档案库矗立在那里对普通老百姓都有着震慑作用，可是到了晚期，当明朝所有的问题凸显时，档案库的存在也就像一个笑话。书里面有一个细节，就是黄册是一个动态档案，每十年都需要更新一次，可是更新时的工作人员餐饮食宿、纸张制作、库房存放管理等一切事务都需要钱，这个钱从哪里来呢？起初是洪武皇帝让南京、江宁政府分摊，还有一些部门出钱，后来明朝迁都北京，南京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到了中后期档案制作的经费都吃紧，那些黄册编撰人员的吃食都是问题，他们甚至走在路上看着别人家的猪直接抢过来宰了吃，引起了民愤。最终清军入关打到南明的时候，南明士兵没有盔甲，就把档案库的黄册纸张捶结实了穿在身上，经历最后一场战斗，你可以与那些档案一起置身于那场战役，曾经牢牢锁住大明江山的黄册在满天撕扯，万亿子民的户籍化为铠甲，依旧守护不住大明的软肋，与这个王朝一起点燃最后的妄想。我们拿着显微镜在尘封的档案中，重现了历史跌宕的踪迹，有感慨，更多的是唏嘘。

如果档案会说话，你可以拉远视角，感知王朝跌宕起伏的一生；也可以拉近视角，看倾听任何一个地区任何一个家庭的生老病死。在档案里回眸历史，在档案里关注当下，更在档案中眺望未来，这是一本关于历史的记录，也是每一个档案人的心路历程。